好喜欢你呀
os:杂食混沌

【茂灵】空心人

什么神仙啊暴风雨哭泣

聪明雀:

 · OOC


 · bug有一堆




 


每隔一周,侦探社外面的信箱里都会收到一张宝丽来相纸。拍摄者的手法很拙劣,相片的内容需要仔细看才能辨认出来。有时是放在桌子上的苹果,可能已经腐烂了,有时候是狗,三条腿的狗,只有一只眼睛的狗。狗不看镜头,而是看向相片没有展示出来的地方。也有时候是人从空中落下,灵幻看到的时候觉得那很像马格里特的一幅画。


 


 


他记住了相纸会来的日子,每到那一天,打开信箱,相纸一定会躺在调味市晨报上面。灵幻不怎么好奇它的来历。这对一个侦探来说有些不合格,可他不是波洛,侦探生活也并非阿加莎的小说。大部分时间他负责帮气愤的另一半寻找对象出轨的线索,帮忙找回丢失的小猫。他的上个职业是神棍,也假模假式地搞了块地方标上“灵能相谈所”的招牌。他的相谈所在一所小学边上,上下学的时候吵吵嚷嚷的,灵幻傍晚趴在阳台吸烟,百无聊赖地看街上小孩们跑来跑去。相谈所开了一会就被他关了,转行做侦探业务,一方面觉得老骗人也不太好,另一方面是因为……他是那样一个容易厌倦的人。


 


 


刚收到相片的时候他有点惊讶,那大概是三年以前。一朵枯萎的向日葵。灵幻把照片翻过来,背面是一片空白。他专门拿了一个文件袋把它放起来,灵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,他还将收到更多。他的预感一般都很准。


 


 


“早上好。”灵幻进门时和影山茂夫打招呼。影山是三个月前刚来的助手,还在读大学,专业好像是法医。灵幻并没有贴出招聘启事,可影山登门的那天上午他刚好在盘算自己需要一个助手,帮忙整理整理文件什么的。影山很高,话不多,看起来很可靠,要的薪酬也不高。似乎是经济上有点困难,所以在四处寻找兼职机会。上午在他这里打工,下午和晚上去警局实习。灵幻看着男生有点紧张的脸,心里动了一下,给的薪资也比影山要求的多。


 


“灵幻先生早。”影山微微点头向他致意。“昨天向田女士要求的文件我已经整理好了,放在您桌上。”


 


“辛苦你了。”灵幻呼出一口气,在外面冻僵的手指在室内终于柔软起来。“要不要喝茶?”他习惯性地询问,虽然早就知道影山不怎么喝这些。他好像更喜欢牛奶。灵幻想下次是不是要买点牛奶放在冰箱里。


 


“好。”


 


破天荒了。他从水壶里倒出两杯开水,加上茶叶,递给影山一杯,自己拿着另一杯在办公桌前坐下。茶的热气氤氲开来。


 


他抖抖晨报,一张相片从里面掉了出来。今天并不是相片该来的日子,灵幻有点惊讶。


 


 


他把相片翻过来——是一根手指。可能是食指或中指,断面的切口很整齐,放在桌子上。


灵幻的手重又冷了起来。


 


他把相片照样收好。今天应该完成山田先生的委托,帮忙调查他女儿男友的家庭背景。


 


灵幻面对着委托人提供的资料,脑子里全是那根断指。同种类的照片他其实在警局见过不少,尸块、胡乱涂抹的血、丝状的肌肉纤维,仇恨、愤怒或是宗教的迷狂从相片里漫溢出来,浓得熏人眼睛。但灵幻没有见过这样的。那人拍一根断指就像拍水果静物一样,甚至还难得地选了一下光。光从桌子另一端打过来,断指的甲面朝上,指甲上的纵纹清晰可见。


 


心脏在他胸腔里大肆鼓噪,震得他耳膜痛。他会侧写,可是对着这张照片他什么都读不出。这照片是零度的,纯然的空白,纯然的冷酷。


 


放在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,灵幻还没有动过一口。他一晃神,发现影山站在他桌前。


 


“灵幻先生,发生什么事情了吗?您从坐下开始就一言不发地看资料,但是一页纸也没翻过。”影山看着他,手里捧着茶杯。


 


“啊……只是在想搬家的事情。”灵幻挠挠头。


 


“这份案子我来帮您做吧。”影山绕过桌子走到灵幻身侧,他的毛呢外套弄得灵幻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。他的手指沿案卷边缘下滑,最终定格在调查对象的照片上。


 


“你的手受伤了吗?”


 


面对灵幻突然的提问,影山有些惊讶。他看了一眼,一条细细的伤口在他关节处,随着关节的动作会裂开。


“应该是昨晚上课,不小心拿解剖刀划伤的。”


 


“要小心点啊。”灵幻很快翻出创可贴给他,“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助手哪天因为破伤风死掉。”


 


影山慢吞吞地撕开创可贴往手上缠,看起来很不熟练。灵幻感觉他不怎么会照顾自己。


 


“说起来,影山现在是在调味警局实习吗?”


 


影山点点头。


 


“有没有碰到什么异常的案件?比如分尸或者连环杀人案之类的。”


 


“嗯,昨晚有一起恶性伤害事件。您说的分尸或连环杀人案,在这里十年都很难发生一次。”影山一板一眼地回答。


 


调味市是一个意外安宁的城市,这点灵幻也清楚。不论是开相谈所还是侦探所,遇到的都是些琐碎事情,没有真正的恶性事件。安宁啊。至少他从前是那样感觉的。


 


“灵幻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这些?”影山看向他,随后又说,“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。我……只是想帮忙。”


灵幻的手抽动了一下。也许你可以信任他,信任这个已经和自己共事三月有余的助手,他对自己说。


 


影山给他的杯子里又加满了热水,拿起山田的案卷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。他只是想帮忙。灵幻又一次对自己说。他的助手是个笨拙的男人,也许还是男孩,连缠个创可贴都磕磕巴巴的。他只是想帮忙。


 


断指压在他的舌面上,很重。他不想把影山扯进这件事里。收到照片的是他,该去寻找真相的也该是他。曾经有人说他保护欲很强,灵幻一开始嗤之以鼻。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确该死地想要保护影山茂夫。保护比他还高一个头的二十岁男人,说起来似乎有点可笑。灵幻总感觉他不太适应社会,自有一点落落寡合的气质,与生人交谈时看起来好像随时准备逃跑。像他这样的一个人……灵幻叹了口气。


 


他拿起装照片的那个文件夹,从三年前收到的第一张照片开始翻看。曾经他看这些相片就像看一位素未蒙面的朋友,每周一次,从不迟到的照片,一枚拍摄者的生活切片。灵幻曾经觉得他,拍摄者,是友好的。但那根断指改变了一切。熟悉的相片变成了怪物,纷纷露出他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獠牙来。灵幻注意到拍摄者反侦察意识很强,路牌或标志性建筑从来不会在照片里出现。拍摄者本人则是完完全全从自己的作品中抽离,好像他只是相机,而不是相机后的活人。枯萎的向日葵,腐烂的苹果,光秃秃的蒲公英杆子,放在草地上的足球,悲伤的意象也好,颓废的意象也好,他拍起来都毫无波澜。他拍的东西对他来说……毫无意义。灵幻看的照片越多,就越不了解这个拍摄的人。


 


人贮藏回忆,产生虚妄的的幻想与爱恨,平稳的,柔和的,激烈的,极端的。但是,这个拍摄者好像什么也没有。


 


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视线——逆光下,沙坑和一对单双杠,简单的器械后面是一栋低矮的小楼,而栋小楼曾经是他的相谈所。灵幻紧咬住下嘴唇,凉气从尾椎骨往上窜。他取出这张照片放到一边。也许只是巧合。也许。


 


几乎毫无进展。灵幻的手指撑在太阳穴旁边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,也不知道该不该报警。如果这只是恶作剧呢?如果那只是个道具呢,拍电影用的那种。但灵幻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。这还只是开始,他想。


 


 


一晃神就已经中午了。灵幻瞅瞅影山,看起来他已经把那份委托做的七七八八了。影山正在打电话,眉头微微皱着。看到影山,灵幻心里的凉气散去了点。笔直地坐着的可靠助手,昭示着温和、笨拙与坚定。


 


灵幻敲敲他桌面:“一起吃饭吗?”


 


影山把笔帽盖上,拿起外套,“好。”他说。


 


影山来了之后,灵幻每次吃午饭都捎带上他。两人一起吃的拉面,似乎总比一个人吃时美味些。灵幻总要给他加三片叉烧,影山推辞不下,也就默默吃掉了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“影山君,”灵幻嘴里塞满了面条,呜呜噜噜地说,“你住在什么地方呀。”


 


影山把筷子搁在拉面碗的边缘,回答他,“宿舍。”


 


“你在本地上大学,我还以为你会住在家里呢。”灵幻有点惊讶。


 


“家里人……”影山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。过了一会他说,“我想他们不太喜欢我。上大学的钱也是我自己兼职挣的。”


 


灵幻下意识伸手拍了拍影山的背,一个安抚的动作。影山在被他触碰的时候僵了一下,随后放松下来。


 


“……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。即使是这样,你也长成了一个好孩子啊。”


 


拉面店里热气缭绕,遇到外面的寒冷空气凝成一小片雾。影山的脸藏在雾气后面看不真切,他张了张嘴,最后又闭上了,捡起筷子继续吃他的面。里面有被灵幻强行塞进来的三块叉烧,豆芽和面混在一起。而拉面钱总会被灵幻付掉。


 


 


“灵幻先生,为什么要搬家呢?”吃饱了后两人走在路上,脚下的积雪已经有点脏了,灵幻脸藏在围巾后面。


 


“哎,想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,离侦探所也近一些。”影山主动开口可不多见,灵幻看了他一眼。雪落在影山黑色的头发上,肩膀上,很快又化掉,他的鼻尖冻得发红。


 


灵幻从包里翻出伞来递给他。影山接过,说,“谢谢。”


 


他们继续走着,快到侦探所了,灵幻露在伞外的肩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。


 


“您真奇怪。”影山突然说。“您给我工作,请我喝茶,我手指受伤的时候给我创可贴,下雪的时候给我伞。”


 


“这很奇怪吗?”


 


“很奇怪。”影山认真地说。


 


“嘛,那就很奇怪吧。我也不讨厌被认为是奇怪的人。”灵幻笑笑,在侦探所门口停下脚步,“那伞你拿着用吧,明天再还给我。”


 


影山说好,冲灵幻挥挥手。他在原地站了一会,看着灵幻的背影在楼梯的拐角处消失。


 


“因为从来没人这样对我。”影山对着仍在不断飘落的雪说。


 


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,街上行人稀少,影山望望青灰色的天,那看起来就像一条死鱼。他撑着灵幻给的伞,快步走开了。浅卡其色的格纹伞面很干净,撑了这么久,一点积雪也没有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灵幻回到相谈所坐下,努力投入下午的工作中。一切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,调查出轨的女友,女儿的早恋对象,他的委托人们登门拜访他,一个接一个,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日子。灵幻让自己跃入琐碎的工作里,借以忘记内心深深的不安。那张照片就像滴入牛奶里的血,刺激着他迟钝的神经。他需要普通的,琐碎的,可以触碰的工作来安抚自己的恐惧。


 


然而到了晚上,灵幻回到家,面对家里成堆的打包盒,凌乱的床铺,他家搬到一半,家里乱得要命。他坐在一个装满旧杂志的箱子上,白天沉睡的恐惧此刻苏醒了,咬啮着他的心。明天他也会收到照片吗?的确有种犯罪者喜欢展示自己的受害者,如同艺术家展示自己的作品。但是这张照片为什么寄给他呢?难道照片里的人与自己有关?还是拍摄者希望,看到他作品的是灵幻新隆这个人?又或者,他已经被选为下一个目标。灵幻不怎么在乎死亡,可那照片比死亡更深,拍摄者无喜无悲,犹如一位冷酷的神明。


 


灵幻撑住脑袋,叹了口气。天黑得透顶,只有雪还固执地落下,在漆黑的底色上格外鲜明。灵幻昨天刚扫干净的前门,第二天可能要被积雪重新堵上。他觉得有点可笑,扫除积雪与断掉的手指如此和谐地共存于他的生活中。他看向窗外,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没有行人走过他门前的马路。他恍惚间回忆起自己仍在开灵能相谈所的日子,夏天傍晚街道上总是挤满了闹哄哄的小孩子,他抽着烟看他们嬉笑。影山也曾是那里的学生,他突然想到。


 


或许是寂寞的实在太久,灵幻近日很容易想到影山茂夫。他也不是没有雇佣过助手,可影山不一样。他们一起去吃拉面,可以说说话,甚至相互关心。在灵幻凝成定式的社交模式里,影山是个横冲直撞的异类。灵幻不清楚这份特殊感最后会变成什么。他把心包裹起来太久了,等到他自己想看的时候也看不明白。


 


该睡了。灵幻关掉灯,开着电视,在荧幕微弱的光线里裹着毯子睡着了。


 


 


 


新的一天,雪停了,一切裸露的东西都变成白色。灵幻门前的雪果然又积了起来,上面满是脚印,还有小狗爪子留下的梅花印,他忍不住笑了笑。灵幻拿来盐洒在地上,加速雪的融化。在黑灰色的脏雪里,有几枚脚印格外干净规整,灵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


 


离相谈所近了。想到信箱里可能正在等待他的是什么,灵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,靴子踩在人行道的碎雪上吱嘎乱响。老旧的绿色信箱上满是锈斑,灵幻拂去积雪,打开——里面是空的。他怔了一下,随后脸色变得惨白起来:他给影山的侦探所正门钥匙上也拴着信箱钥匙。


 


他慢慢走进侦探所,正好影山从桌上抬起头来看到了他。


 


“我们收到了一张照片。”影山说。


 


灵幻走到他身边,影山指指桌面上的宝丽来相纸。是一颗人类的心脏。主动静脉处的切口干净利落,表面相当光滑平整,就像它仍在某人的胸腔里跳动一样,鲜活得刺眼。心脏被放在地板上,一束来自上方的光照亮了它。


 


“灵幻先生,”影山看起来异常冷静,“昨天您也收到了类似的相片吗?”


 


灵幻嘴唇颤了一下。还是把他卷进来了。一瞬间,他不知道新的相片与最终将影山卷入这件事,哪个更令他心悸。


 


“是的。”他说。


 


“灵幻先生,您可以信任我。”影山转往他的方向,看着他的眼睛说。影山的虹膜是纯黑色的,连光也透不进去。他眼珠黑多白少,盯着人看时总显得格外真诚。


 


灵幻回到自己的办公桌,取出存放照片的一整本文件夹,告诉了影山整件事的来龙去脉。听灵幻说这些的时候,影山一贯地没有什么表情。灵幻就没怎么看过影山有别的表情,除了他玻璃一样固定在脸上的漠然。直到影山看到那张拍了相谈所旧址的照片。


 


玻璃碎了,影山猛地抓住灵幻的手腕。


 


“您现在处于危险之中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。影山的手指很凉,灵幻被他抓的一愣。


 


“为什么?”抓他手腕的力量很大。灵幻心里一颤:影山在担心他。


 


“这张照片的拍摄者,至少关注了您三年。他知道您之前的职业,知道您的相谈所曾经在什么地方。您……今早出门的时候,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?”


 


“……我扫雪的时候发现,门口有几个格外干净的脚印。”灵幻想了想。


 


影山还握着他的手腕,只是力度小了些,与其说是握着,倒是更接近一个暧昧的牵手。皮肤相贴的地方,温度缓缓上升。灵幻有些不自在,但不想被影山误认为是厌恶,便还是由他握着。


 


“我怀疑这个拍摄者已经开始跟踪您了。”影山眉头紧紧皱着,叹了一口气。


 


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进了灵幻的骨头缝里,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。而影山握住他的那只手开始源源不断地输送热力,将他从冬天里救出来。


 


“这件事需要警察的介入。”影山最终说。灵幻看着影山的唇一张一合,当他最终说出“报警”的时候,灵幻如释重负。


 


……又怅然若失。为什么不报警呢?或许在内心深处,灵幻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侦探,就像波洛,杜邦,马洛,或者御手洗洁。人近中年,他其余的部分都在慢慢死去,只有他未能实现的愿望仍然在他心里活着。他想要真正的生活与真正的奇迹,否则他将溺毙于平静中。这照片是他生活中唯一真正危险的东西,他害怕它,却也该死地被它吸引。他想要接近它,却无门而入,束手无策,最终还是退回到他熟悉的,令他疲倦也令他舒适的地方。


 


灵幻的嘴里隐约有点血味,他想:我是那么平凡的人。


 


“我们去警局吧。”


 


影山看到灵幻摇晃了一下,看起来好像要摔倒了,伸手想去扶他。灵幻下意识地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,那手现在已经变得很温暖了。而影山只觉得他手凉得怕人。


 


“一起去,毕竟我在那儿实习。”


 


将案件移交给警局后,已经很晚了。影山在这里实习,熟门熟路地就办好了手续,与警方熟练地交涉起来。他们许久没接到这样的案子,一时间也颇感棘手,只好先派了人去查失踪人口,又留了影山和灵幻的电话号码。


 


“挺厉害的嘛。”灵幻挑挑眉毛,递给他一个鸡肉汉堡。“今天没拉面了,凑合着吃吧。”


 


“我翘了今天的实习。”影山接过就吃开了,看起来饿坏了。


 


“为什么?”


 


“我得送灵幻先生回家,那人可能仍在观察你。”影山看着他。第二次了,灵幻控制不住地想,影山又露出了那样真诚得令人无法拒绝的目光。


 


“好。”灵幻低头,佯装专心吃汉堡,心却跳得连鼓膜都在回音。


 


 


 


他们离开警局的时候,雪又下了起来,他们来时的痕迹被雪盖住。影山走在灵幻旁边,举着灵幻给他的那把伞。灵幻呼出一口气,看它在寒冷里变成一小片雾。


 


“影山君以前是在调味小学念书吗?”灵幻将沉默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,最终决定打碎它。


 


习惯了他突然的提问,影山点点头。


 


“我以前的相谈所就在那附近……”灵幻眯起眼睛,“我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小孩子们上学放学。我和那些小学生,虽然离得那么近,却感觉远得要命。我和自己的童年时期也是……就像上个世纪的梦一样远。”


 


灵幻笑了起来,“你看,没准我还见过你呢。只是我们都不知道。”


 


沉默重又降临。今天没有星星,厚重的云就像地上的雪一样掩盖一切。他们在沉默里走着,灵幻有时看看影山抿着嘴唇的侧脸。影山茂夫也很遥远,他想,就像一去不回的童年和他人的欢愉一样遥远,就像他所有从未成真也从未死去的愿望一样遥远。


 


灵幻的公寓已经到了,他照例把伞留给影山,和他挥手道别。


 


“谢谢你送我回来,”灵幻说,他意识到这样说生疏得有点可笑,可他竟也讲不出什么别的来。


 


影山颔首,也与他道别。灵幻走后他又稍微站了一会,看着灵幻家里暖黄色的光亮起。


那光好像是来自一个遥远的灯塔,影山突然明白了灵幻刚才告诉他的话。


积雪没过他的脚踝。该走了,他想。在影山身后,雪为他盖住一个个格外干净的脚印。


 


 






第二天如期而至,尽管灵幻并未与日子做过什么约定。他昏昏沉沉地洗漱完,瞪着镜子里满脸胡茬的自己。灵幻早已越过了三十岁,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行走都在提醒他这一点。有些东西该熄灭了,那些不切实际的无力的愿望。镜子里的灵幻新隆眨眨眼睛,对他说,你究竟想要什么呢,灵幻新隆,你究竟想要什么呢。


 


他不知道。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胸,那儿有一颗心脏,有条不紊,寂静无声,数十年来它都那样。遇到影山茂夫前,灵幻认为他空洞的心不懂得什么是跳跃,它只是茫然地浮在半空。可昨天,在影山身边走着的时候,灵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。


 


他感到恐惧。


 


灵幻裹好衣服准备去侦探所,走过自己家门口的信箱时,他突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打开了。没有人会给他写信,他估计里面全是些广告单。他从兜里掏出生锈的小信箱钥匙,在冬天那一小片铁凉得出奇。打开吱嘎作响的小门后,他看见了一朵向日葵。花瓣上还有新鲜的露珠,轻轻一碰就滚落了。灵幻伸手把它拿起来,摸摸它的花瓣。


 


灵幻把向日葵插在兜里去上班了。有向日葵在口袋里,他就成了太阳的朋友,一路上都十分暖和。


 


影山照例来得比灵幻早,坐在桌前看卷宗,面前的茶蒸腾着热气。


 


“早。”影山抬起头来,“您今天看起来很开心。”


 


“信箱里有一枝向日葵,”灵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因为这点小事就高兴,是不是太孩子气了。”


 


他转身找了一个空酒瓶,装了点自来水,把花插了进去。


 


“您喜欢向日葵吗?”


 


“嗯?要说啊……确实在那么多种花里面,最喜欢向日葵。”


 


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影山小声说。


 


 


今天没有照片。


 


灵幻稍稍放了点心,却仍是不安。影山看看他,倒了杯茶递给他,说,灵幻先生,会没事的。


 


灵幻胡乱点点头。


 


正午时分,桌上的座机突兀地响了,将侦探所里倦怠的空气一扫而空。


 


影山接起了电话,眉头越皱越紧。他放下电话,对灵幻说:“他们找到尸体了。缺了一根手指和一颗心脏的尸体,在……您曾经的相谈所里。”


 


影山说,我们需要带上照片前往现场。


 


影山说,灵幻先生,您怎么刚刚绊了一下。


 


影山说,我来开车吧。


 


灵幻说,好。


 


自从搬离了相谈所,灵幻就再也没回去过,早就忘了那里冬天的样子。他额头贴在挡风玻璃上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。一切都被大雪掩埋了,冬天就是这样的季节。远远地可以望见相谈所了,在那张照片上,相谈所显得格外寥落,而真实的相谈所还要更寥落百倍。好像从灵幻搬走以后,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。


 


挡风玻璃很凉,灵幻的额头却很热。他的手从膝盖上滑到身体两侧,头垂向一边,睡着了。影山瞥见灵幻睡着了,脸上浮起很薄的笑意。他把车在相谈所门口停好,把灵幻抱出来。他的动作很轻柔,甚至可以说得上的小心翼翼,就像小女孩抱着她最喜欢的瓷娃娃一样。


 


灵幻没有醒来。


 


影山把他放在一把椅子上,拿麻绳把他的手腕捆好。 


 


灵幻没有醒来。


 


影山走向另一张桌子,上面放着那具尸体。影山喜欢整洁。细小的肌肉纤维,结缔组织,一点点血沫,他一挥手,桌面就光洁如新。一把双面开刃的刀放在桌面上,血槽里有凝着红褐色的血渍。


 


灵幻没有醒来。


 


影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,看天一点点变黑。起先还有日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照到影山漆黑的头发上,随着时间推移,一点光都没有了。


 


 


灵幻一睁开眼睛就感到头痛,他做了无数个灰暗的梦,醒来眼前也是一片漆黑。他动动身体,发现自己的手被绑住了,两条腿分别被捆在身下的椅子腿上。他咳了一声,灯应声而亮,好像就等着他出声似的。


这是他的老相谈所,他面前是与客人谈话时常坐的沙发。陈设基本没什么变化,只是都裹了一层厚厚的灰。当年他将此地转租给谁了?灵幻在记忆中忙乱地翻找着,什么都没找到。


 


在灰尘的阻挡下,灵幻迟钝地嗅到腐烂的味道。他转过头,看到影山茂夫背对着他站在办公桌前,右手握着一把有血槽的刀,血顺顺溜溜地汇集到刀尖,再滚落到地毯上。


 


“您醒了。”影山转过身来。


 


“……你根本就没有报警。”灵幻低声说。


 


“是。我只报了个不存在的失踪案给警局的人。”


 


“拍照片的人是你。”


 


影山点点头。


 


“为什么?”灵幻说完这句话后几乎脱力,倒在椅背上,汗浸湿他的后背。


 


“您是不是觉得,调味市是一座意外安宁的城市?”影山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,自顾自地朝灵幻提问。


 


“是。”


 


影山笑了一下。


 


“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了。所有杀过人的人。”


 


“你是觉得自己在为民除害么?”灵幻问他,认真多过嘲讽。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影山回答是的,他是认为自己在为民除害,这样成为好人的路便还没有给堵死,异教的神还是一个善良的神。


 


“不。”影山给了他一个有点惊讶的眼神。“只是……杀那样的人更加有趣。杀过人的人自信自己屹立于其他人之上,自信自己是羊群中的狼。我将他们曾经施与别人的一切再还给他们。”


 


“为什么你从没被抓住过?”灵幻问他,嘴里尝到腥甜的血气,原来他把下唇咬破了。


 


“我总能将现场清理干净。后来我选了法医专业,一切就更顺利了。而且,”他让灵幻的椅子短暂地悬空了一会,又降回地面,“我有超能力。”


 


灵幻瞪着他,超能力,杀人与影山茂夫三个词在他脑海里碰撞,加剧了他的头痛。


 


“我们有法律,”灵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,“而你应该,成为一个好人。”他说完后头晕目眩,大概是影山加在茶里的药后劲还没过去。


 


“您相信命运吗?灵幻先生。十年前您开的那家灵能相谈所就在我的小学边上,我放学会经过您的门口。您一定是见过我的,只是您不记得了。有很多次我想进去,告诉您我的挣扎与烦恼……我期望您能救我。可是我从没有进去过。我升上六年级后,相谈所关门了。也许就是从那时起,我失去了成为好人的机会。


 


灵幻口中发苦,他低声说,“你为什么不进来呢?当时……”他想,当时,我也在等什么人来救我。


 


影山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。


“从那以后,我一直记得您,灵幻先生。您可能不知道超能力的来源是什么。是我压抑的情绪。曾经有人抢劫过我和我弟弟,我短暂地昏迷过去,醒来就只看见血。我知道了自己身体里关着魔鬼,也和家人渐渐疏远起来。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……长大后我才明白,我本该为那些事而哭泣的,可我没有什么眼泪。绝大多数情感都用来饲育魔鬼,而魔鬼寻求伤害和杀戮。”


 


“高中毕业时一个女生送了我一台相机,那时我就开始拍照片。”


 


“那张枯萎的向日葵。”灵幻说。


 


“……是的。那是我没能送出去的一朵花。”


 


“今早那朵向日葵是你送的。”


 


影山点点头。“我很高兴您喜欢。”


 


“照片为什么要寄给我?”


 


影山少见地顿了一下。


 


“因为,没有人给您写信。”


 


灵幻的眼睫毛颤了颤。


 


“我一直记得您。但直到三个月前我走进了您的侦探所,我才意识到,之前的生活里有那样一个巨大而难以弥补的缺憾。直到现在我有时都会想,是不是有那样一个世界,在相谈所门口徘徊的我真的走了进去。”


 


白炽灯放出惨白的光来,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,灵幻听着影山的话不由得恍惚起来,想象一个他们在十年前就已经相遇的世界,想象一个他们从未相遇的世界,平行的世界交错相叠,影山的脸孔虚晃一下重又变得清晰。那是一张年轻而伤心的脸。灵幻想,他只是想喝水,人们却用血喂他。


 


“我爱您。”影山说,语气平静如结冰的海。“我曾经以为我所有的爱都被超能力吞噬了,居然还剩下了一点,全在您身上。”


 


“你过来。”灵幻对他说。


 


影山走到他面前,灵幻示意他低下头,影山照做了。


 


“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,”灵幻说,“我也爱你。”


 


他吻了影山的额头。


 


灵幻的嘴唇碰到他额头的一瞬间影山愣住了,被吻的地方着火似地在他额头上烧了起来,火势蔓延。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了的情感突然重又出现,疯狂地在他体内冲撞,渴望找到一个出口。他迟钝地感到自己陈年的伤口疼痛起来,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孤独与恐惧,想起自己因为害怕伤害而对每一样喜爱的东西缩回手,他想:对您的爱是我的赎罪券。


一切的一切最终在眼泪中会合了,温热的液体落在灵幻的手上。


 


影山伸手抱住他,抱得那么紧,好像担心他一眨眼就会消失一样。在侦探所里,影山抓他手腕也是同样的力度。灵幻想,可能影山从来不敢试图抓住什么,一旦伸手了,就必然要抓紧。


 


这个人需要我,灵幻想。他空洞的心此刻终于满了,强有力地跳动起来。


 


 -END-






 · 标题来自TS艾略特




非常感谢您能看到这里!本意是想写如果他们十年前没有相遇的故事,但是我笔力不咋地它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,以后可能会修改,不过现在我决定就让他这样出来见人啦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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